第二天老文送午饭来,他告诉我虎少爷昨晚又没有回家,还说了一些关于小虎的话,又说起小虎甚至在外面讲过他的后母的坏话。我听了,心里不大痛快。午饭后,我不能在屋里工作,也不想出去逛街。我在花厅里,在园子里走了不知若干步,走累了,便坐到沙发上休息;坐厌了,我又站起来走。最后我闷得没有办法,忽然想起不如到电影院去消磨时间。我刚从石栏杆转进门廊,就看见周嫂给我送晚饭来,说是老文告假上街去了,所以由她送饭。
我只好回到下花厅里吃了晚饭。周嫂冲了茶,倒了脸水。她做事手脚快,年纪在四十左右,脑后梳一个大髻,脸相当长,颜色黄,颧骨高,嘴唇厚,眉毛多,身体似乎很结实。她在我面前不肯讲话。我故意问她,虎少爷在家不在家。
“他?不消说又到赵家去了。我们太太回娘家,千万求他去,他也不肯。他只爱到赵家去耍钱,”周嫂扁起嘴,轻蔑地说。
“你们老爷喊他跟太太去,他也不听话吗?”我再问一句。
“连老爷也将就他,他是姚家的小老虎,小皇帝。”她掉开头,不再讲话了。
晚饭后我走出大门,打算到城中心一家电影院去。看门人李老汉正坐在大门内一把旧的太师椅上,抽着叶子烟,看见我便站起来,取下烟管,恭敬地唤了一声“黎老爷,”对我和蔼地笑了笑。
我出了大门,这声“黎老爷”还使我的耳朵不舒服,我便转回来。他刚坐下,立刻又站起身子。
“李老汉儿,你坐罢,不要客气,”我做个手势要他坐下,一面温和地对他说;你不要喊‘老爷’,他们都喊我‘黎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黎先生,我明白,”他恭顺地回答。
“你坐罢,你坐罢。”我看见旁边没有别人,决定趁这个机会向他打听杨家小孩的事。我在对面一根板凳上坐下来,他也只好坐了。
“听说,你以前在杨家帮过很久,是吗?”我望着他那光秃的头顶问道。
“是,杨老太爷房子刚刚修好,我就进来了,那是光绪三十二年,离现在三十几年了。我起初当大班抬轿子,民国六年跟人家打架,腿跌坏了,老太爷出钱给我医好,就喊我看门。”他埋下头把烟管在一只鞋底上敲着,烟蒂落下地来,他连忙用脚踏灭了火。他把烟管横放在他背后椅子上。
“杨家的人都好吗?”我做出关心的样子问道。
“老太爷民国二十年就过世了。大老爷也死了五年多了,只有一个少爷,公馆卖了,他就到‘下面’去,一直没有消息。二老爷在衡阳,经营生意,很顺手。四老爷在省城什么大公司当副经理,家境也很好。就是三老爷家产弄光了,吃口饭都很艰难……”他接连叹了几口气,摇了几下头,抚摩了几下他那不过一寸长的白胡须。
“昨天来的那个小少爷就是他们杨家的人吗?”
“是,这是三老爷的小少爷。跟他父亲一样,很清秀,又很聪明,人又好强。三老爷小时候,老太爷顶喜欢他,事事将就他。后来三老爷长大了,接了三太太,又给朋友带坏了,把家产败得精光,连三太太的陪奁也花光了。后来三太太、大少爷都跟他吵嘴,只有这个小少爷跟他父亲好。”
“那么杨家三老爷还在吗?”我连忙插嘴问道。
“这个……我不晓得,”他摇了几下头。我注意他的眼睛,他虽然掉开脸躲避我的眼光,可是我见到了他一双眼睛里的泪水,我知道他没有对我说真话,他隐瞒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还想用话套出他的真话来。
“杨家大少爷不是在邮政局做事吗?那么一家人也应该过得去。这位小少爷还在上学,现在要送子弟上学,也要花一笔大钱!”
“是啊,他们弟兄感情好,小少爷读书又用功。大少爷很喜欢他兄弟,就是不喜欢他父亲。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