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匕首扎入身体的一瞬间,宇文泰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只觉得眼前一片白晃晃的,顿时天旋地转。
他咬着牙,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低头一看,匕首的一半已没入他的腹部。
疼痛慢慢扩散,变得越来剧烈。他只觉得身体里疼得翻江倒海。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想,好疼啊。
受过很多伤,却从未觉得这样疼。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就这样死了,成为武川荒原下的一掊黄土吗?
这世间花开花落,人来人往,都与他再无关系。他无知无觉,无苦无痛地沉睡在黑暗的地下,逐渐腐朽成一具枯朽的骸骨。
往后千生万世,再也没有宇文泰这个人了。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他听得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的声音。在他的一生中,这颗心从未像此刻这般跳得如此用力,仿佛要炸裂一般。
他为什么要走入这个乱世?他的父兄为何而死?他为什么要重建长安?他为什么和高欢争雄?
这些年他咬牙忍受的一切流血、牺牲和痛苦,只是为了今夜,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山坳里,在一眼枯竭的温泉边默默地死去吗?!
将来他留在史书中的结局,仅仅是“不知所踪”四个字。耻辱刻在青史上无法抹去,他永远是时代的逃兵,一万年后依然被后人耻笑。
他的宏大辉煌的理想呢?他的统一强大的帝国呢?万邦来朝四海臣服呢?
他的光明盛世,他的不朽基业。
长安,他心爱的长安。过了冬天,那些西府海棠就要开了,花开的时候灿烂如晓天云霞,整个长安都浮在粉色的云中。风一吹,就是漫天的花雨。那是他的恢弘帝都里最温柔恬美的景色,不想再看一次了吗?
璞园,还有青翠的璞园。他和阿盈恩爱缠绵的璞园。夏夜的榴花盛开已让他惊艳,那些小侍女却说,冬天的白雪红梅是一年中最美的盛景,他还从来没有去看过。
还有阿盈曾临水梳妆的那个凉亭,清瘦的背影在那几幅随风飘舞的白纱后面若隐若现。他站在岸边远远地看着她,就感受到那从湖上吹来,穿过凉亭的风。
阿盈……还有他心爱的阿盈。
他是何时遇见她的?他是何时开始想拥有她的?他是何时开始对她无法自拔的?
阿盈,阿盈。
有了她,梦想和快乐突然变得具象。它们不再是心中百转千回却无法诉诸于口的幻像,而是和她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对话。
是她的眉间眼角,是她的笑靥如花。
宇文泰深吸了一口气。疼痛在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起风了。萧瑟荒凉的北风。
忽然间,他觉得眼角渐湿。
在那风中,他闻到了开满长安的西府海棠的香气,闻到了璞园里红梅的香气,闻到了穿过凉亭的湖风的湿气——
他闻到了阿盈身上的香气。
这贯穿了天地的风!
宇文泰一咬牙,额上颈上青筋暴凸。他大吼了一声“我绝不去死!!宇文泰还没有死!!”
一阵血喷溅而出,他狠狠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柱国!!”
几个侍卫大惊失色,纷纷涌上去扶住他,帮他按压住涌血的伤口。
莫那娄脱下棉袍,撕开自己的中衣,将他的伤口一层一层紧紧裹住。寒风里,他冷得瑟瑟发抖。
宇文泰喘着粗气看着他“青山……”
莫那娄抬起头,对着他勉强一笑,冷得说话时牙齿都打着寒战“公子,我们还陪你一起去逐鹿天下!”
宇文泰知道方才莫那娄见他失了志气,故意以死来激他。他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咬牙说“孤要扣你一年的俸禄。”
莫那娄轻轻一笑,笼着胳膊瑟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