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和弧度,已经在他心底勾画得明明白白。
左手边两片是瓶口,右手边三片是瓶底;至于木匣当中那十几片,面积较大,弧度也相对平展一些的,显然是瓶身的组成部分。至于哪一片连着哪一片,是否还有缺损的部分,这些谜题,只有等拼完了才能全部解开。
按照习惯,也按照拼图的难易程度,喻文州先拿起一片瓶底,在手中谨慎地调整着角度,让左手拇指和食指、小指能稳稳抵住瓷片,又不至于被茬口划破手指。然后,右手再拿起一块,屏着呼吸,沿左手那块的断口一分分挪动。
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好了。向内,稍稍用点力——合拢!
两边断口严丝合缝,再无半点罅隙。喻文州微微松了一口气,左手拇指和食指迅速向前滑动,稳稳捏住两块瓷片的连接点。之后右手才能松开,抄起一支铅笔,小心在两块瓷片上分别标上“1”、“2”的序号,更在拼合的缝隙处画上一个米字形,标识好之后黏结的方位。
然后,下一对。
再下一对。
瓶底比较好拼,瓶口也容易;至于瓶身,这等没有图案、连阴刻花纹都没有的碎片,也只能根据弧度、根据碎片边缘的形状,一片一片慢慢对了。
喻文州端坐在灯光下,沉浸在寻找、比对、标记的工作中。这一堆碎瓷,大者半掌,小者如豆,拢总二十三片,加起来倒有七八十条茬口——单从数学上而言,要把它们一条一条全部对一遍,就得比对个四千九百次。
实际上当然是不用的。然而,几百次,甚至上千次的比量,仍然必不可少。
纯白的台灯光下,整整一周时间,十几个工作小时,就这样静悄悄地从他指尖流过,一去不回。
照理说,像瓶口、瓶底这样不易出错的地方,拼好一块就可以动手粘一块。喻文州却不肯如此,总要一片片全都理清楚拼明白了,眼里描摹、手里摩挲、心里掂量得透彻,才肯进行下一步。因此他是修复圈子里有名的慢手,好在手艺细腻,活计漂亮,渐渐地,倒也坐定了本地文物修复的一把交椅。
这样一双手却也有动作迅速的时候。粘合的时候便是如此——厚重的白瓷板上挤一小坨无色环氧树脂,小勺舀一勺石膏粉倒进去,然后,立刻用尖头的塑料签子刷刷几圈,快速搅拌均匀。调好胶水,用塑料签子往茬口上薄薄涂抹一层,拿起之前做好标记的对应瓷片,对缝,拼合。
一系列动作,舒展自然,行云流水。
喻文州有一双适合做文物修复的手,用他导师的话说,是“手艺人的手”。手指纤细修长,连带手掌都显得有些单薄,强光下甚至透着些青白,看着就让人觉得,做青铜器修复啥的不用想了,靠这双手扛鼎绝无可能——粘粘瓷器之类,却是正好。
纯白色的灯光照着喻文州工作中的双手。肌肤倒不见得如何细腻,毕竟一双手和胶水、颜料、丙酮之类的打交道多了,绝不可能完美到哪里去。但是五指展开,指尖微微翘起的样子,却让人觉得,这双手侍弄着娇贵瓷片的时候,一定有足够的稳定和灵敏。
就像这时。两块刚刚粘好的碎瓷,在他掌心盈盈生光,如同掬了一泓温柔的碧水。
左手五指固定住瓷片。右手指尖在掌心一握之地轻柔游走,清理、固定,动作灵巧而细腻,不管是抹去缝隙当中溢出的胶水,还是用透明胶带沿着瓷片正反两面贴合固定,都没有在这一泓碧水里搅起波澜。末了,轻轻放落,点尘不惊。
任务完成,静置一边,下一组。
这一晚,十二组瓷片静静陈置匣中,而喻文州,则梦见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于春风中向他缓步走来。梦中看不清面目,只记得一双大小略有不一的眸子,精光璀璨,顾盼生辉。
淡青色长衫衣角随着来人的步伐微微扬起,那人身姿挺拔,宛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