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太和四年,冬十月。
河曲,鲁州城外。
一抹残阳划过河曲戈壁的天空。几队河曲兵卒列队齐整,只待州刺史来践行后,便可整装待发。
旬日前,朝廷下诏,西川告急,兵士紧缺,这几队武卒都是被选拔出来往援蜀中的北兵。杨综正是其中一队的队正,他肩扛陌刀,蓄着八字髭须,口中嚼着薄荷叶,两颊的咬肌随着咀嚼蠕动着。
杨综站得稳如泰山,双眼直视着戈壁上开阔的南方大路,在地平线的位置矗立着延绵的山峰,越过群山,便是夏州地界,之后便是关内,也是他们往后的必经之路。
真的要去成都了……杨综心道,他生在鲁州,长在鲁州,这也将是他首次踏上大唐关内的土地,虽然将要告别故乡,此刻充斥他心中的,竟满是对芙蓉城的向往。
“喂!”
从兵卒身后城门方向传来某人的呼喊,惹得队副和几个好奇的兵卒扭头回看。队副见了,便悄悄扒拉了下身旁的杨综。
杨综把口中薄荷叶一啐,“干啥?”
“那是胄叔吧……”队副话音未落,杨综便猛地扭头回看去,只见一五旬老兵身披布甲,正一边招呼着一边步履蹒跚着朝这边奔来。
“阿……阿叔?”
杨综脸上满是惊讶,压低了些身子,从队列中摸了出去,三步并两步地趋至阿叔跟前。阿叔已不再年轻,略带卷曲的发髻斑斑驳驳,两鬓也被灰白浸满,阿叔两年前在战斗中腿受了伤,吐蕃人锋利的弩箭刺穿了他的右小腿,自那以后腿便有些跛。
见到杨综的一刹那,杨胄平日里凶巴巴的神色竟舒缓了下来,平白增添了几分和蔼。
“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出征不用你来送吗?”看着阿叔的步履蹒跚,杨综有些恼火又有些心疼地责怪道。
老兵粗厚的手掌拍了拍杨综的肩甲,“襄儿出息了,跟你叔一样当上队正了,这下要去西川,可得……”
“知道了知道了!” 杨综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分别时刻,鼻腔有些发酸,许是怕被阿叔注意到他眼神中的不忍,杨综不由自主地撇过脸去,故作平静地道“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刺史可要来了。”
杨胄沉默了半晌,直直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儿。即便是再绝情之人,也无法忽略老人眼中的不舍。杨综瞥见自己叔父的双眼,竟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正要说什么,老兵已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用亚麻布包好的物什。
“来,拿着……”
“这是……什么?”杨综接过去,满脸疑惑。
“你阿爷一直带着的,叔帮着保管了这二十年,现在……它是你的了。”
太和五年,九月癸亥,戌正。
剑南道,西川,维州。
“杨都尉?”
“杨都尉!”
杨综的思绪这才回到现实,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连忙一抽鼻息。这个时辰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在城墙上闲逛。由于明日便要开拔,也毋需守备城池,因此城头上的戍卒早就回兵营歇息去了。
“张……张翊均?!”
杨综虽然知道张翊均是随缚送的吐蕃降卒一起来的,却也对他的突然出现颇感讶异,“城门紧闭,你怎么……怎么进来的?”
“翊均好歹是做过一年的维州暗桩,这州城有哪些入城的暗渠,如何登上城墙,还是了然于胸的。”
合着阵阵风声,张翊均这话听起来竟暗含着些无奈。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地远眺吐蕃营寨,无言良久。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曾经在河曲鲁州的时候,因为流人子的身份……人们都看不起我。还有人诽谤我,想陷我入牢狱。阿叔一直护着我,用积蓄给我买了军籍,这才当上戍兵,”杨综语气平静,长叹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