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所作所为,在此刻的他看来,比朝堂上这些各怀心思的人更值得名垂青史,可惜他很明白,接下来要说的话半句都不会传到保和殿之外,在自命清高的读书种子眼里,陈无双仍然会是一个仗着鸡犬升天的家世,窃居探花郎荣耀的可恨无赖。
瞬间,邱介彰第一次为自己是个读书人而感到羞赧,“阎罗殿大学士教出来三个实力能够抗衡四境修士的妖族,要求老公爷从司天监所属挑选出三位同境界的修士,以生死定胜负,三局两胜。”
景祯皇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首辅杨公能猜到司天监得胜的事情,天子自然也能猜到,目光逐渐变得有了寒意,陈家果然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底蕴,三月十三那一场惨胜,明面上二十四剑侍折损近半、玉龙卫伤亡四成,除了远在南疆的陈仲平和留守京都的陈叔愚,居然还能拿得出手三个四境修为的高手,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装作饶有兴致,好奇问道:“哦?是如何胜的?”
“据信上所言,司天监陈无双已然修成四境,虽定下三局两胜,陈无双仍是诛恶务尽,一人一剑于城下独力斩杀三个妖族,此事城墙上数千修士亲眼目睹,决计不会有假。那阎罗殿大学士无奈退去,声称十日后再做计较。”
千里堤坝溃于蚁穴,保和殿上原本打定主意缝上嘴巴不说话的百官,突然开始交头接耳,细微而嘈杂的低语声汇成一种躁动不安,连杨之清都表情复杂地抬头看向御阶之上的四个人,景祯陛下搭在龙椅扶手上的右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老太监平公公双眼中诧异神色迅速一闪而逝,太子殿下身子后仰目瞪口呆。
而二皇子殿下原本只是轻轻搭在刀柄上的手,已然五指攥紧,目光一瞬不离跪在殿上的兵部尚书。
“陈无双···”景祯皇帝喃喃念了一遍那个令人刮目相看的少年人名字,一人一剑,接连斩杀三个实力能抗衡四境修士的妖族,难道这就是他胆敢撕毁圣旨的底气所在?
邱介彰猛然俯身重重将前额磕在地上,隔着厚厚的羊毛红毯发出一声压过百官低语的闷响,声嘶力竭道:“陛下!老臣自先帝在位时入朝为官,历经两朝天子恩遇有加,厚颜忝居兵部尚书之位,有些话不得不说,如今谢贼有二皇子殿下的精锐骑兵、天策大将军调去凉州的兵力抵挡,短时间内还阻挡得住,可漠北妖族来势汹汹,光凭老公爷和司天监一家之力委实难以拦住太久啊,江山是我大周的江山,不能指望那些江湖修士死战不退,老臣冒死,恳求陛下拟旨调京都亲卫军北上,否则一旦被黑铁山崖所掌控的妖族攻破城墙···”
“住口!”脸色铁青的杨之清霍然站起身来,厉声打断邱介彰的话,上前两步愤然指着他斥责道:“天子亲卫军乃是拱卫京畿重地的最后一道防线,你身为兵部尚书,岂能不知道亲卫军仅有三万余众?拆了东墙补西墙,调他们去北境,若还是守不住城墙,就是置陛下、置天家贵胄于险境,你···你担当得起吗?”
邱介彰匍匐余地,心中绝望。
杨公糊涂啊,若是城墙真到了守不住的时候,就算京都有那三万亲卫军人人效死,又怎么可能挡得住连司天监都饮恨雍州的漠北妖族?
首辅大人气得胸膛不断剧烈起伏,一袭绛紫官袍簌簌颤抖不休,仍是拿手指居高临下连连虚点着面色苍白的兵部尚书,恨声道:“邱兵部怎地这般糊涂?陛下难道不知雍州、凉州孰轻孰重哉?”说罢深吸口气,目光缓缓扫过殿上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众人,转身朝龙椅拱手,沉声道:“陛下,兵部尚书邱介彰年迈不堪任用,臣建议,赐黄金千两以示天恩浩荡,即日着其告老还乡,封其长子为工部五品员外郎。”
景祯皇帝慢慢端起桌上茶杯,旁边的平公公眼皮一跳,侍奉天子多年的内廷首领对他很多不经意露出来的习惯性动作了若指掌,陛下要喝水不是口渴,而是掩饰心里的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