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淡然神情的书生,在天子脚下名声不小,是国子监祭酒大人的得意门生之一,曾有一篇策论得过景祯皇帝的赞赏,与天家同姓,叫做李济安。
李济安是中州人,算是生在书香世家,其曾祖任过太子洗马,祖父也曾在礼部任职,都是清贵衙门,只是其父亲不愿意为官,娶了个海洲散修家的女儿,偶有诗文流传在京都,也难免被古板大儒们斥责为读书都读到石榴裙底下去了,尽是些芙蓉帐底低鬓娇怜的艳词,到了李济安出生,其祖父索性就把他从小带在身边好生培养,好在他自幼聪慧,尤其对六经颇多见解,得了国子监那位祭酒大人的青眼,收归门下,甚至当做衣钵传承。
此人自视甚高,明明前后两届都可以参加科举,不敢说能一举夺魁折桂蟾宫,跻身二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惜都未曾应试,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李济安是想等一个厚积薄发、高中状元郎的机会,而现在,他已然称为京都年轻士子中的领袖之一,兴许是有素来跟陈无双不对付的那位祭酒大人授意的缘故,从目盲少年平白得了探花郎的殊遇,李济安几次在读书人聚集时作诗行文讽刺,虽然他自矜身份没有太露骨的脏字,但算是骂得最凶的人。
钱兴抬头瞪着伙计,故意用略微恼怒的语气道:“京都是讲规矩的地方,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凭什么他们一来,我就得换位子?”
伙计满脸无奈,回头用征询的目光去看那几个书生,二楼上一时之间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停了。
李济安手里的折扇微微一顿,用眼神制止了身旁两名同伴想要站起来说话的举动,温和笑着摆摆手,轻声道:“伙计,天热心烦,拿些冰镇梅子汤来,捡着拿手的小菜端来,再要两壶好酒。”
那收了银子却没办好事情的伙计如蒙大赦,拿肩上搭着的手巾抹了把汗,点头哈腰答应着往楼梯处走去,下楼时偏头看了钱兴一眼,嘀咕着难道是看走眼了,刚才怎么觉着那像是穿了一身孝衣的胖子身上,好像有江湖修士高人常说的杀气?
钱兴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吃肉喝酒,拴在酒肆门外的那匹老马,有些躁动不安。另外两个书生犹自愤愤不平地指桑骂槐,话里话外故意露出李济安的名号和身份,国子监祭酒大人的得意弟子在整个京都士子圈里都名声响亮,不少人都恭维他是凤凰非梧桐不栖,就等有十拿九稳把握的时候去参加科考,不出意外的话三年之后的状元郎就会姓李,而后再有长辈余荫和恩师大人的照拂,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连一些在大周朝堂排得上号的门庭都有意无意招揽他,近些日子更是连太子殿下东宫的门客都开始邀他饮宴,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胖子如果识相,能乖乖让开位置最好。
可惜,那像是家里死了长辈的胖子听在耳里,仍是无动于衷。
扭头看着窗外的钱副统领小口喝着不值太多钱的浊酒,有些羡慕自己骑来的那匹老马,至少它有能扫去烦人苍蝇的长尾,而他,只有一柄刀。
李济安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几眼,朝堂自古以紫为贵,且谁都知道司天监弟子喜穿白衣,因此京都里的百姓或是贵人,除了家中有丧事不得已而戴孝的之外,很少有人愿意穿白衣,偶尔能见到的几个多半也都是头一回来京都的外乡人,尤其是仰慕剑气沛青冥的江湖游侠儿,那胖子听了他的名号还能坐得住,要么是为了面子死撑,要么是真的压根就不把他李济安当回事。
另外两个书生见说了半天都收效甚微,也就悻悻住了口,等伙计上了酒菜,隔壁几桌喝酒的人都在低声讨论雍州、凉州以及南疆,李济安静静听了一阵子,忽然合上折扇端起酒杯,缓缓道:“诸位都是读书人,酒后还是莫谈国事的好,陛下雄才大略、首辅杨公老成谋国,自有应对之策。”
二楼上静了一静。
“李兄是祭酒大人爱徒,想来是比我等知道的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