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此人便将那存折一把攥在手里、叠到了一起去,然后左右开弓,反复几下,立刻便撕出了一地红红白白的碎纸屑来。
宋晓瑗于是忙不迭的上前去拢。
此时此刻,她仍是跪着的,所以膝行,布裙被雪地沾湿又冻硬,俯身捡拾的动作又像磕头,实在狼狈不堪。
“你凭什么撕我的存折——”
“我凭什么?就凭老子手里的这杆枪!”
那人叫嚣起来,“我本来可以就地把你拿下,送到警察局或军营牢房都可以,我甚至还可以现在就打你一通把你丢得远远的,可是爷们儿怜香惜玉,舍不得对一个姑娘家动手,结果你还想蹬鼻子上脸!滚!”
金城银行高大威严。
大楼外面的广场空地上,立着不止一面旗子,青天白日满地红是一面,派系军阀的又是另一面,梁军也有一面旗子——可无论是哪面旗子,都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大过了人声。
举头三尺没有神明。
举头三尺,要么是被偷了蜡烛的灯笼,要么是烧光了煤油的罩灯,要么是吊死在天花板上的尸体,要么是耀武扬威的、军阀的军旗。
举头三尺,全是死物,还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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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晓瑗于是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她手捧着一大把的碎纸屑,眼光安静如坐诊。
她原以为,世上的病总是有法子医的。
来得疾的,那就下猛药,攻势缓的,那便徐徐图之,中医救不了的可以试试西医,西医琢磨不明白的那就再翻翻中国几千年的医案——并且,绝症也绝不例外,绝症也是能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人定胜天,天花和疟疾都被人治好了,不是吗?
人定胜天。
但是,人与人的胜负,只有一输一赢。
她终于转身走了。
远远的,宋晓瑗还听见后头有人大声笑着,说:“哎,那姑娘长得不也好看嘛,你干嘛不让哥几个逗逗再走?”
“那好看吗?你看她脸上身上寡淡成啥样了都!瘦得跟排骨一样,哪是医馆那种赚钱的地方能养出来的小姐?这种女人没意思的,还是窑姐儿好,大方!眼睛看你一眼你就酥了!哈哈哈……”
从安庆堂出来之前,宋晓瑗是没吃过东西的。
原是医馆里剩的米不多了,刚好只够煮一锅粥的,萧子山是伤患,饿不得,蒺藜是孩子,也饿不得,连翘跟杜仲天天忙里忙外的干体力活,更饿不得,她不想为难任何一个,便说:“我待会儿上街取钱,顺便就在街上吃了——哦,回来的时候我还会再买点儿粮油米面,中午之后的菜肉不新鲜了,明天再拿钱去买,晚上我们就吃鸡蛋面!”
当时蒺藜听了还笑问她一句,道:“小姐,那你这次大概能取多少钱?”
“很多很多钱。”
“真的?够不够买洋人商店里的棒棒糖的?”
“当然够,咱们再怎么说也是岳安城里的老医馆了,这点儿钱还是有的!”
“那你捎一个棒棒糖回来让我尝尝呗,我看箱子里别的小孩吃上了,就我没有!”
她连忙说好。
好好好,都好。
这个好那个好,好的好坏的也好,不好的都说好。
她其实很不好。
如此,宋晓瑗便孤伶伶的走着,从金城银行走掉,又走上中央大街,她带了身份证件的,想再回她的开户行试试,结果很是徒劳,没人理她,只道一句,这户头是另一人开的,非要本人出面不可。
“可是,开户头的是我父亲宋义昌,他在省外采买药材至今未归,我不可以替他吗?我家的生意现在是我管的,实在不行现在我让他立刻打电话拍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