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望险些溺亡的事发生时,张荷还不是闾春太守,还是张汶的义子。
但他悍勇无双,打起仗来又是不要命的打法,张汶很欣赏和看重他,对他或抢或非法买卖良家女子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张荷的后院里便已经有了不少女子,有的被张荷掂量了价值送给上官,有的赏给下属,更多的是留给他自己。
张望儿时并不知道张荷是怎样的人,母亲甚少提起父亲的事,好的不提,坏的也不说,对张荷冷淡地像个陌生人,张望夹在中间,却意外地受到了张荷的喜爱。
他眼中的父亲勇猛强壮,豪爽义气,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会被他粗壮的手臂撑住。
直到他偶遇到那几位夫人。
她们手中牵着弟妹怯弱胆小,躲在母亲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看他。
他很少见到这些弟妹,也没机会同他们玩乐,难得遇见,他对几位白净乖巧的弟妹心生亲近,想要一同玩乐,初被仆从拦住,然后在他的坚持之下,仆从才松了口,让几位夫人小心照看他。
他记得那几位夫人看他的目光很复杂,当时不懂,后来回想起来,或许是犹豫与纠结。
恨着张荷的同时,即使知道稚子无辜,却仍然无法控制自己恨张荷的儿子。
她们温柔和善,即使身处炼狱也保持着善意,仍然纠结稚子无辜,但张荷不同。
他与弟妹们讲述闾春趣事被推入水中,孩童的哭声顿时响起,仆从立即下水救人,几位夫人捡着搬着手边能挪动的所有东西砸下,石头砸破他的面颊,抱着他的仆从身形颤抖,面容惶恐,刚刚爬上岸,便被神色癫狂的夫人拼命撞进水中。
张望缩在仆从怀中,第二次被抱上岸,见长剑穿过一名女子的胸膛,她解脱般地大笑,死死抱住他和仆从不肯放手,要再带着他们倒入水中,直到臂断人亡,喉被磨平的指尖险些抠破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染上张望的面庞,不慎溅入他的眼中,疼得他失声痛哭。
张荷不在乎谁无辜谁不无辜,事后几位夫人及他们所生弟妹连同当日他身边的仆从皆被张荷斩杀,成了第一批美人鼓。
张望冬日落水,高烧不退,大病一场,梦魇缠身,从此落下病根。
初时他伤心怨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受这样的事,后来得知父亲所作所为,又是大病一场,但仍怨恨于明明是父亲的债,自己却被迁怒。
直至年岁渐长,他恍惚间听见后院女子的哭声,午夜梦回当日之景,立在几位夫人身后,看见儿时天真傲气又尽显无辜的自己,看着自己对几位弟妹谈及府外的趣事,方知囚鸟的绝望,只觉自己面目可憎。
桑昭见张望出神,微微侧过身子,正好撞上蔺瞻十分不满的视线。
桑昭眉毛微挑:“张荷对你有恩?”
蔺瞻没想到她的注意力突然又回到自己身上,登时正襟危坐起来:“是。”
桑昭:“恩重如山?”
蔺瞻点头:“是,恩重如山。”
“哦——”
桑昭微微拉长了尾音,缓缓转着食指上的银戒,“扮神使,打着祭河神的名义让周围的村子送人过来,是你的主意还是他自己的?”
蔺瞻被问得猝不及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说是张荷干的也不对,说是自己干的也不行,纠结犹豫之间,涨红了一张脸。
桑昭低笑一声:“你觉得张荷是明主吗?”
蔺瞻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叹出一口气:“我知道太守并非善人,也知晓他所作所为,只是太守于我有恩,我又岂能忘恩负义,纵使来日万劫不复,我也——”
桑昭接过他的话:“也要助纣为虐?”
蔺瞻:“......”
蔺瞻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