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彭十一嫌弃的顾昶此时正和裴宴坐在裴家花园的水榭里,喝着刚刚从杭州城送来的明前西湖龙井,观赏锦鲤,议论着去年秋天江苏乡试的卷子“……虽说为君之道在于保治与法祖,但保治在于恪守成宪,法祖在于善体亲心,那解元王春和以《后汉书李固传》的‘坐则见尧于墙,食则睹尧于羹’,未免过于浅显。可见这一届乡试所录者不过尔尔。”
裴宴压根不想和顾昶说话,更不想和顾昶指点江山,但沈善言坐在旁边,这几日又热情地向顾昶引荐临安城的读书人,更是一反常态地陪着顾昶来拜访了他好几次,他不知道沈善言和顾昶之间有什么关系,但看在沈善言曾于他费师兄有恩,还是耐着性子敷衍着顾昶。
此时见他指点江苏的乡试,不免有些腻味,不由道“王春和的卷子我看过,我觉得还不错。他认为‘人君之志主于无逸’,‘无逸以端其治源,则百私无所溢于外,而君德日益下宪,民隐日益上通,寿国之道’。不说别的,他敢写这几句话,我觉得杨大人能点王春和为解元,就不负他铮铮君子之风。”
顾昶挑了挑眉。
去年江苏乡试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大学士杨守道。
而杨守道正是裴宴恩师张英的女婿。
“这么说来,遐光是赞成冯大人之说啰!”他笑望着裴宴,喝了口茶。
当朝天子年事已高,又喜饮酒,且每饮必醉,每醉必怒,动辄杀人。宫中内侍、宫女苦不堪言。去年元宵节,居然失手杀死了行人司的一位官员。这件事当时虽然被压了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传了出来。
王春和被点为解元的那篇策论,正是借着规切时政之机劝天子应该有为君之道,算是一篇言辞非常大胆且尖锐的文章了。而点了王春和为解元的杨守道那就更是铮铮铁骨,有着为天下之忧而忧的君子风范了。
至于顾昶口中的冯之,恰是顾昶的师兄,在都察院任御史。天子杀死官员之后,他是第一个上奏章弹劾天子之人。
如今还被关在诏狱里。
却赢得了天下士林,特别是江南士林的赞誉。
而顾昶的恩师孙皋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彭家的七爷彭屿,共同掌管都察院。
裴宴听了顾昶的话,在心里直冷笑,面上却一派淡然,道“朝阳这是想救冯大人于水火吗?可惜我和兄长都在家里守制,我更是继承了家业,以后也不会出仕,只怕是帮不上朝阳什么忙。”
顾昶的确有这打算。
应该说,不是他有这打算,而是他的恩师孙皋有这打算,所以才有了他的江南之行。
认识裴宴,只是个意外。
他原本只是想裴家是临安城的地头蛇,李家的事,裴宴还是中间人,与其找这个找那个的打听当时的情景,不如直接问裴宴。却没有想到,那个被他恩师点评为“清高自傲,不通世物”的裴宴连他恩师也看走了眼。
他何止是清高自傲,简直是目下无尘。可这目下无尘恰恰是看透世事的强大与自信,与他恩师所说的“不通世物”完全相反。他这才借着与沈善言曾经有过教授他琴艺的师徒之缘,请沈善言做了推荐人,来了几次裴府。
而裴宴,他不过起了个话头,裴宴就立刻猜到他来江南的目的。
就连曾经在官场上几经沉浮的沈善言都没有看出来,何况裴宴还以一种无所畏惧的坦荡之情说了出来。
可见裴宴对于自己的信心。
有能力站在峰顶的人,通常都会欣赏能够和自己比肩而立或是比自己站得更高的人。
顾昶含蓄地道“冯大人忧国忧民,士林敬仰,总不能总让小人猖獗,君子狼狈吧!”
如今的诏狱,掌握在司礼监大太监的手里。
每年不知道冤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