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一面晴空一面落雨,北山子茶坊账房的窗牗里射进日光,在地板上照成一个四边形,窗牗外淅淅沥沥落着雨,打在院里的芭蕉叶上,噼里啪啦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水雾气。
汴京城茶行行首王言善正在与亲随谈论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公案,行内两名素日亲厚的茶商为了各自的儿子对簿公堂。
韩姓茶商的小哥儿是个使钱如土的秉性,成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家中无法约束他,只能限制他的钱银,他在外头被人叫惯了大爷,窘迫时便四处借钱来充门面。
他没有进项,又花钱如流水,朋友问他讨债时,反要被他奚落,实在缠不过,就拆了东墙补西墙,一来二去,就再没有朋友愿意跟他有金钱上的来往——除了胡姓茶商的小哥儿。
却说胡姓茶商的小哥儿是为愣头愣脑,实心实眼的秉性,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又是个没嘴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叫他画一个圈,他能画地光洁溜圆,绝对想不到多添补点什么。
两位小哥儿从穿开裆裤时玩起,一个院里玩耍,一间书塾念书。大了些,胡小哥儿跟着韩小哥儿四处厮混,沾了不少光,兄弟有难时,也帮了不少忙。
当惯了大爷的韩小哥儿,东墙岌岌可危,西墙危若累卵,他的名声无法再借到银子,他就怂恿胡小哥儿以自己的名字借银子给他使。
胡小哥儿信赖他,没有愿意的,于是一借再借,不在话下。
金钱上的窟窿越捅越大,胡小哥儿日日算账,慌地肩背俱凉,他不断地提点韩小哥儿,彼时入了魔的韩小哥儿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拍着胸脯保证,如此日复一日。
等他终于正视这个问题时,巨额的利息已经将原有的债务滚地面目全非。这才慌了神,他苦思冥想了半日,说道咱们平摊吧,我带你四处吃吃喝喝时,你也花了不少,又说来,这里多少是我借的,多少是你自己借自己花的,也未可知。
王言善听到此处,只是笑着摇头,
世事寡情,善者终无功。信人莫信己,防人毋幸念。
他侧目去看正在煎茶的外孙文延博,越发觉得面如冠玉,一表人才;又是难得的持重内敛,脚步稳健,从来没有出过错。遂笑问道:“你说你想娶参知政事晏家的大姑娘。”
文延博双手奉茶,恭敬嗯了一声。
王言善接过兔毫盏,徐徐吹了吹,吃了一口,说道:“嗯,不错。”他顿了顿,放下兔毫盏,又望向文延博,笑道:“那样的清流门户,恐怕瞧不上咱们这等商贾人家。”
文延博挺着胸膛,温厚平和地笑着:“外祖父且放宽心,一切皆在外孙掌握之中。”
他素来行事平稳,即便有十分把握,也带三分谦和。
可这一回,他却大意了。
攻打贝州,文延博率领靖边军修筑的城墙,被贝州城城墙楼上的流矢带来的火种点燃了夯土中的草木,熊熊烈火连烧了三天三夜,文延博再醒来时,已是满眼焦土,他身上酸痛,腿上有剑伤,一眼又看见老陈,几乎要捶胸顿足。
他随手抄起一块石头,朝他丢了过去。
老陈正用两块石头,将不知名的草药捣成泥,他的两手忙活着,不时抬起眼来看狼狈的文延博,见他丢了块石头来,遂微微挪了挪身子,躲了过去。
文延博累得气喘吁吁,他顿了半日,问道:“良弼如何了?”
老陈说道:“回来了,他没叛国,是都中有人要陷害他。”
文延博道:“我从来不相信,他会叛国。”
老陈正在笑,文延博又握起一把泥土朝他掷了过去,怒道:“我是将军,即便死,也要和我的兵死在一块!”
老陈一缩脑袋,又躲了过去,笑嘻嘻道:“你外祖和你娘培养你不容易,且得留着命。”
文延博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