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头儿来到这个海贝镇就跟他一见如故的方老头哼了两声,“咱们这个岁数,不就该想着怎么能活得舒坦点?”
赵老头儿笑了笑,“老伙计,谢谢了。这个忙就不用了。”
他看着方老头,“不过我还真有件事情想求求你。”
“你说!”方老头直接拍了胸脯。
“我在镇口的棺材铺子已经订好了棺材,哪天我要是没起来了,就麻烦你了。你也知道我也没个一儿半女的”
“这事儿放心!包在兄弟我身上!我要走在你前面,这事儿就归我儿子你侄子的!”
“记得把我和贱内合葬一坟,多谢。”
赵老头儿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朝着方老头郑重一拜。
方老头也没让,坦然收下了这个大礼,也交出了自己的承诺。
秋日的阳光洒在后院的一方平地上,赵老头倚着躺椅,轻轻摇晃着。
“四海升平,黎民富足,这天下给你们,不亏。”
“自食其力,无忧无虑,这后半辈子过得,舒坦。”
“可惜了,无缘再见你一面,向你亲自说一声谢谢。”
“绿娥,等着我,我就要来陪你了。”
老人在暖阳下呓语,碎碎叨叨的回忆里,不曾有过半分关于天京城里那些人间最顶尖的繁华。
第二天一早,方老头依旧踱着步子,走到了木匠铺子前。
半开的铺门正中,摆着一张崭新好看的木椅子。
方老头神色一变,颤颤巍巍地冲了过去,“老赵!”
灵堂就支在铺子中,方老头和其余几个老伙计戴着白布,让自家儿子跪下,替他们赵家叔叔向来客磕头谢礼。
小镇上的居民大多数都来了,就连惯常吝啬或者无赖的混子都至少过来上了炷香,鞠了几躬。
老赵到这个镇子四十多年,愣是没结下一个仇家,两口子的口碑算是这个镇子里的独一份。
日头渐偏,天色将晚,灵堂外走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小镇不大,来往的都是熟面孔,瞧见这个年轻人,方老头等人都暗自戒备起来,若是被人灵堂闹事,可就对不起老兄弟的在天之灵了。
“诸位莫要紧张,在下只是想来吊唁一番,上柱香就走。”
年轻人的声音很温和,但方老头等人也不敢大意,“阁下是?”
年轻人抬起头,看着安静摆在灵堂正中的那口棺材,轻声道“一个故人。”
安水城,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坐在轮椅上,膝头搭着一床薄毯,正对着面前的一堆小孩子絮叨着。
“爷爷,你就好好休息吧!你说的那些他们都听不懂。”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快步走来,开口劝道。
他顺势挥了挥手,小孩子们便顿时如鸟兽散,老人张口欲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朝着年轻的孙子吹胡子瞪眼,“怎么听不懂了?我那三更兄弟是天底下人人仰慕的大英雄,他们听得入迷着哩!你们当初还不是听得津津有味,天天缠着我讲。”
“三更兄弟,三更兄弟,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兄弟来看看你啊!”年轻人瘪嘴嘟囔道“你把他当兄弟,人家把你当兄弟吗?”
“你说什么!我打死你个龟儿子!”老头一拍椅子,怒气冲冲。
“好好好,我不说了。”年轻人连忙举手投降,叹了口气,“爷爷,我说句实话,你那会儿就是个捕快,在这安水郡算个人物,在这天下算个啥,你们就不是一类人啊!”
说完这句,年轻人像是预见到了可能的遭遇,连忙逃也似的跑了。
老头却没有动怒,又或者已经怒极,呆呆地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幽幽一叹,“兄弟啊……”
老头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秋天,临终的病榻前,围满了孝子贤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