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下去。
木盆里水液被搅动的声响,搅扰着此下沉凝的氛围,吴道玄直起身,拿起旁边床沿上搭着的一条布巾,把双脚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他丢下毛巾,抬目看了王全一眼,又道:“你委实是个没有禀赋的人。”
这句话叫王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吴道玄看着弟子的脸,他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却不知是在嘲弄弟子那可有可无的禀赋?
还是在蔑视无影无形、高不可测的天命?
“没有关系,老夫收你做弟子的时候,便想过了你会是这般没有天赋的人——杨惠之是在画道之上无有大成就,方才转投雕塑一道的。
此事天下人皆知。
但天下人不知道,他所谓在画道之上无有大成就,指的是比不过当时的老夫——老夫也不是阿猫阿狗,天下间九成九的画师比不过老夫,他只比老夫差了一线——你明白了罢?
杨惠之在画道之上可不是没有禀赋!
相反,他在此道上的天赋极高,所以后来转投雕塑一道,才能大放异彩,至于今时,被尊为‘雕圣’。”
“哎……”
王全低沉地叹了口气。
他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虽然时人常称一条路走不通,还可以换一条路走,但于此‘天人之道’的修行中,一条路走不通,与这条路相邻的许多路径,大抵都是走不通了。
自身于雕塑一道无有禀赋,在画道之上,同样如此。
可师父所说‘已对自身没有禀赋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又是甚么意思?
吴道玄瞥了小心翼翼的弟子一眼,嗤地笑了一声,又道:“你与杨惠之不一样,与老夫也不一样。
正因为你一点天赋也无,老夫才要收你做弟子。
老夫偏要教一个不能感应‘天人真意’的人,踏足‘天人之道’!
世间名利、宿命暗流叫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只能随波逐流,老夫颠沛一生,亦是这‘天命’矫作!
时运来时,便能名动天下,受万人敬仰;
时运去时,便只能困顿潦倒,半边不能勉强——这一回,老夫偏要勉强!”
师父的言辞里,包含了太多他个人对命运无常、人世变幻的孤愤不平,王全却难以代入到师父的言辞里,于是便更难明白师父话中之意,那所谓‘偏要勉强’,指的便是要强行推动自身踏足‘天人之道’吗?
“为师与杨惠之比试之时,你须在旁侍候。”吴道玄平息了情绪,与王全如是说道。
王全抬起头,正看到吴道玄眼中某些坚硬如铁的事物。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吴道玄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到比试过后,你便能踏足‘天人之道’了,为师以这条烂命作保!”
“师父,你……”王全总是听到吴道玄动不动言及生死,心中隐忧更甚,“若不得踏足此道,那也是弟子的命数,弟子亦能接受。
靠着当下的手艺,弟子不说大富大贵,顾住温饱却没有半点问题。
争不到的东西,咱们何必去争?
师父,实在不行咱们下山去罢,我给庙里塑像、给富贵人家做些雕工养咱们爷俩是不成问题的……”
“好,好……”吴道玄欣慰地点了点头。
就在王全以为师父是同意了自身的提议之时,师父脸色忽然一变:“你有这份孝心就好。
但老夫而今必须得试一试。
入丨他娘丨的命数!”
……
圣人登临华山的日期,比杨惠之预期更晚了一夜。
本该在黄昏之时登上华山的苏午,一直到第二日晨间,才带着陶祖、洪仁坤、李黑虎肉身出现在华山上。
此时,华山山道上已经不见游人影踪。